洞天原不在人寰，三派东边更跻攀。
直到万峰穷极处，忽悬双阙窈冥间。
碧桃开落门常在，玄鹤纵横路不关。
东向蓬莱三万里，片云时去又时还。
本诗与它的姊妹篇（一）虽都同属一个写作对象，但所选取的角度是不同的，（一）诗主要从古洞的内部形态上去描写，而本诗却抓住古洞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来描写。徐霞客在《鸡山志略一》中曾对古洞的形成作过一番介绍：“山脉至此将尽，更出一番胚胎，令人不可测识。”这与本诗的说法是相一致的：“直到万峰穷极处，忽悬双阙窈冥间。”如此看来，古洞乃是山脉逼仄出来的产物。不过，大自然具有*斧神工之妙，它的成因一时三刻难以说清，诗人只不过用文学语言作一番形象的介绍而已。
诗题中的“别天”是成语“别有天地”的缩写，比喻古洞具有一番特别的境界，正如李白所说“问余何意栖碧山，笑而不答心自闲，桃花流水窅然去，别有天地非人间”，可以说古洞是鸡足山千娇百媚景色中的一颗璀璨明珠。
诗歌是真情的流露，诗人在诗中对古洞一泻喜爱之情以外，同时还借此巧妙地抒发了一缕悠悠的乡愁。
首联“洞天原不在人寰，三派东边更跻攀”，开篇点题，前句运用虚写的手法，夸赞古洞超然乎人境之美，后句运用实写勾勒出古洞所处的位置概况。“洞天”，原指道教之神仙所居住的地方(即仙境)，后多用来指引人入胜的境地(即胜境)，唐?吕岩《七言》“他时功满归何处，直驾云车入洞天”、南宋-陆游《雨晴游洞宫山天庆观坐间复雨》“近水松篁锁翠微，洞天宫殿对清晖”；吕诗指神仙居地、陆诗指胜境，徐诗义取前者，形容鸡足山古洞胜如仙境。“人寰”，即“人间、人世”之义；辛弃疾“莘兹山水奇秀，列宿下人寰”(《水调歌头?泰岳倚空碧》)、苏轼“俯仰尽法界，逍遥寄人寰”(《南都妙峰亭》)。此句意：这古洞哪里是人世间的凡品呢？简直就是神仙的洞天福地。这句诗把自古以来无人问津的冷落古洞提高到神仙洞府的地位，既描画了古洞之景美不胜收，又赋予了古洞以庄严神圣，表达了诗人在大自然前面的虔诚崇拜之心，抒发了对大自然的神圣不可亵渎的情怀。想到此，今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某些表现，面对古人是否感到汗颜？“三派”指鸡足山所呈现的三条山脉走向，这在《鸡山十景?瀑布腾空》一诗的赏读中已作过交代。“更”，“更加、越发”等义。“跻攀”意为“攀登”，唐?杜甫《白水县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三十韵》诗“清晨陪跻攀，傲睨俯峭壁”、宋?刘克庄《沁园春?送孙季藩吊方漕西归》词“尽缘云鸟道，跻攀绝顶”等均含此义，徐诗应把此动词用如形容词，解释为“陡峭”等。此句意：鸡足山天柱峰高耸入云，三条山脉向东缓缓延伸，到了东边尽头之处，那山势又突现越发地陡峻起来。按照诗句的意境，那古洞就藏在这“更跻攀”的危崖之间，环境是出奇地险，洞内又出奇地怪，这景象说不胜谁会相信？
颔联“直到万峰穷极处，忽悬双阙窈冥间”，诗人继续营造险峻的气势，为古洞的出现蓄足力量，犹如舞台上将、相等重要人物将要登台时的紧锣密鼓，撼动读者之心。这一联“直到”与“忽悬”二词桴鼓相应，似让读者悬着的心戛然放下又突地提起，涟漪起伏，扣动心弦。“直到”，“径直到达”之意，含有一点夸张之情状，如“烦将远道悠悠梦，直到天西暑雪边”(宋?范成大《重送文处厚因寄蜀父老》)、“山光冷漫清溪底，溪光直到柴门里”(宋?曾纡《菩萨蛮?月夜》)。“穷极”，“穷尽、极尽”之义，《列子?汤问》“故大小相含，无穷极也”、曹植《薤露》诗“天地无穷极，阴阳转相因”，徐诗指鸡足山东部的尽头之处。此句意：往东，翻过无数的山峰，径直到达山的尽头之处。这句诗极言古洞方位的僻远、往达路途之艰难。诗歌讲究意蕴深刻，这里不能把理解局限在古洞所处的方位上，应深入理解诗歌所蕴藏着的内核，从这句诗上，我们可以窥见诗人怀有的胸襟：“将欲取之，必先予之”(老子《道德经三十六章》)，换句话说，欲将摘取心中之皇冠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。是的，我们从诗人的成长历程来看，就证明了这一点：他是个山水游家，在少年时代便树立起遨游天下的理想，“特好奇书，侈博览古今史籍及舆地志、山海图经以及一切冲举高蹈之迹……”(明?陈函辉《徐霞客墓志铭》)，他凭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在征途上，从名山秀水走向穷山恶水、从家乡近邻走向遥远的西南边陲，最终走到了大明天下最“远”的地方，深入“不毛之地”，终于发现了理想中的“古洞”。“忽悬”，“忽”时间副词，意外之貌；“悬”，“距离远而又危险”之意，这是从远处瞭望古洞的心理感受；“忽悬”意为“突然看到那个古洞出现在远远的危崖之间”，这个意境是相当动人心魄的。“双阙”，本义是古代宫殿、祠庙、陵墓前两边高台上的楼观，“两宫遥相望，双阙百余尺”(《古诗十九首?青青陵上柏》)、“别来双阙老，归去片云闲”(唐?吴融《送僧归破山寺》)，徐诗喻指古洞洞口。“窈冥”，深远渺茫之状貌，语出《鹖冠子?能天》“观乎孰莫，听乎无罔，极乎无系，论乎窈冥，湛不乱纷，故能尘埃而立乎太清”、《庄子?天运》句“动于无方，居于窈冥”，徐诗意指古洞处在深远渺茫的沟壑之处。此句意：(到了山脉的尽头)，突然望见那个古洞处于深远渺茫的沟壑之间。这句描写古洞处于奇险之境，以衬托它奇异之胜。
颈联“碧桃开落门常在，玄鹤纵横路不关”，通过借典，歌颂古洞悠久的历史和它高雅的身份。诗人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士，他在描景状物的时候，往往俯拾文史精粹极尽演绎，以此来达到增进写作对象文化价值的目的。“碧桃开落”化用陆游诗“碧桃千树自开落，飞桥架空来者谁”之句(《记九月二十六夜梦》)，“碧桃”在古诗文中多用来特指传说中西王母给汉武帝的仙桃；“开落”指说碧桃花的开放和凋谢。“常在”，“永远存在”之意。此句意：碧桃花总有开放和凋谢的时候，而这个古洞却永恒地存在。这句诗通过对比，评说古洞之寿胜过仙桃之命，以突出古洞的万古不朽，这是对古洞的高度赞美。“玄鹤”即“黑鹤”，语出《韩非子?十过》“有玄鹤二八，道南方来，集于郎门之垝”、晋?崔豹《古今注?鸟兽》记载，“鹤千岁则变苍，又二千岁变黑，所以玄鹤也”；如此看来，“玄鹤”是仙鹤无疑，可形容岁月悠久，徐诗是诗人以玄鹤自喻。“纵横”一词，最早应是“合纵连横”的节缩写，南北相合为纵、东西相合为横，这是先秦时期有名的外交战术，后来这个词被赋予了众多意义，比如“奔放自如”意，“庾信文章老更成，凌云健笔意纵横”(杜甫《戏为六绝句》之一)；再如“奔驰无阻”意，“吾将纵横天下，有仇岂可不报”(明?罗贯中《三国演义》第七回)；又再如“竖和横互相交错”意，“众壑纵横”(《徐霞客游记?游*山记》)，等等，这里可取“奔放自如”之意，形容诗人像玄鹤那样在广袤的寰宇间自由翱翔。“关”，“阻、阻塞”解。此句意：青春不老的玄鹤可以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飞翔，它们不会被任何的险难所阻扼。这句诗是诗人自信心的深情表白，他虽人趋衰年，但壮心不已，永怀一颗热情奔放之心跋涉在自己所热爱的千山万水之间，坚信任何艰难险阻“关”不住自己坚毅的步履。
尾联“东向蓬莱三万里，片云时去又时还”，描写虚实相生的景象，表达诗人复杂的感情。“东向”，“面向东”之意，按实际情况来看，鸡足山处于“蓬莱”的西南部，因此说“东向”；按抒情的色彩来看，这是诗人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的喷发，其一，“东向”亦作“东乡”，古代以东为上方、尊位，《史记?绛侯周勃世家》“勃不好文学，每召诸生说士，东乡坐而责之：‘趣为我语。’”、司马光《袝庙议》“若太祖已还东乡之位，则并三昭三穆为七世矣”，均把“东向”(东乡)作“上方”或“尊位”之解；徐诗亦将此词赋以尊位之意，在理解时应加上修饰语，如“我怀着崇敬之情面朝东方……”；其二，“东向”的缀后语是“蓬莱”，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山，古诗文中往往借此比喻仙境，当时诗人置身鸡足山古洞而心想蓬莱，显然把古洞比拟为仙境，因此他对古洞满怀虔诚和敬仰；其三，“东向”的“三万里”之外是什么？那可是诗人远方的家乡啊，蓦然回首，诗人那颗思乡之心早已飞到了万里之外的故乡！此句意：“我”怀着一颗崇敬之心面向东方，瞻仰远在三万里之外的蓬莱仙境。本句诗言简而意丰，极富感染力，看来好的诗句不在词藻的华丽，而在朴实的文字中储满的一江春水。“片云”意思是“极少的云”，语出南朝梁?简文帝《浮云诗》“可怜片云生，暂重复还轻”、杜甫的《野老》诗也用到过它“长路关心悲剑阁，片云何事傍琴台”，徐句的意境最与杜甫的另一首诗《江汉》相近，“片云天共远，永夜月同孤”，表面上写的是片云，实则写的是自己：我徐霞客虽然像云那样远在天边，但一颗心却永远留在家乡。“时去又时还”，表面上写出了片云悠悠、轻飏碧空的实景，实则上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缕缕情思。此句意：天空一碧万顷，只有少数的彩云在那里飘来飘去。这句诗的意境唯美柔软，一读之后让人从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苦味，我们的游圣是否老了、累了，在遥远的荒山孤身一人、像浮萍一样随波飘荡无处着落，现在忽然想家了？“*兮归来，反故居些”(屈原《招*》)！
本诗通过描写诗人穷尽心魄去寻找鸡山古洞，彰显了古洞身处险境却焕发艳美的特点，抒发了诗人浓浓的乡愁。
（作者：赵邦振，宁海徐霞客旅游俱乐部会员，宁海县徐霞客研究会理事、学术委员）
□审核：野客□编辑：清溪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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